在一片“原来他还在踢啊”的惊叹声中,38岁的捷克前锋巴罗什本月宣布退役。至此,2004年欧洲杯上惊艳世界的捷克黄金一代,悉数告别了绿茵场。
关于“捷克黄金一代”,一般有两个定义:1996年欧洲杯那支杀进决赛,被比埃尔霍夫金球绝杀的捷克,以及2004年欧洲杯杀进4强,然后被希腊银球绝杀的捷克(欧洲杯历史上首个金球、银球绝杀的受害者都是捷克,这就是命)
96年的捷克成绩上更胜一筹,黑马色彩也更强。但04年的捷克,却是球迷提及更多,也更令人惋惜的。他们奉献了欧洲杯历史上首屈一指的对攻大战,即使将范围扩大到整个足球历史,你也不太容易找出第二场能将攻势足球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的比赛。
1、
2000年欧洲杯,踌躇满志的捷克与最终冠军法国、四强之一荷兰同组,两战皆墨止步小组赛。2年后的韩日世界杯,他们又在附加赛中不敌比利时无缘决赛圈,年轻的主帅科瓦内奇随即引咎下课,他的助教、已经64岁却没什么显赫履历的布吕克纳走马上任。
老天作怪,2004年欧洲杯,捷克又一次进入了死亡之组。除了拉脱维亚,另外的两个对手,一个是上届给他们当头一棒的荷兰,另一个是96年无情击碎他们梦想的德国。
基于这些背景,捷克的出征前景并不被人看好,这多少掩盖了他们兵强马壮的事实。布吕克纳麾下,既有内德维德、波博斯基、斯米切尔、扬-科勒等久经沙场的老将,也有罗西基、切赫、巴罗什等后起之秀——他们在青年队时期就师从布吕克纳,深谙老帅的战术体系。
首战面对拉脱维亚,在先丢1球的情况下,巴罗什和海因茨下半场为捷克连进2球,2-1有惊无险取得开门红,而荷兰则与德国握手言和。
第二轮,德国爆出大冷被拉脱维亚逼平,捷克只要战胜荷兰就能提前锁定头名,布吕克纳和弟子们开始酝酿自己的复仇计划。
此时的荷兰队,骨子里仍有全攻全守的DNA,而布吕克纳更是攻势足球的坚定拥趸。临危受命后,他一度打出过连续19场A级赛事不败、轰进53球的战绩,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将捷克带到了欧洲杯正赛。双方就像两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,只差来个人煽风点火。
2、
捷克的首发是惯用的4-4-2,门将切赫,乌伊法鲁西与吉拉内克搭档中卫,左后卫扬库洛夫斯基,右后卫格里格拉,加拉塞克与罗西基坐镇中场,内德维德、波博斯基分居两翼,扬-科勒和巴罗什一高一快双鬼拍门。
艾德沃卡特的荷兰则以4-3-3应战,门将范德萨,中卫斯塔姆、鲍马,左后卫范布隆克霍斯特,右后卫海廷加,戴维斯、科库和西多夫三中场,左、右边锋罗本、范德梅德,范尼单骑突前。
比赛刚开始1分钟,罗西基禁区前沿极具想象力的挑传打穿了荷兰防线,可惜扬-科勒的射门放了高射炮。
罗西基对科勒没领会自己的意图有些怨言,但这一记敲山震虎给整场比赛奠定了基调:都别收着了,互相伤害啊。
2分钟后,兴奋过度的捷克队自己先犯错了。年方20、还有头发的罗本开出高质量任意球,捷克队后点漏得干干净净,鲍马的头球让切赫毫无办法。
比分早早改变,让比赛节奏一发不可收,攻守转换速度之快,以今天的视角看仍属罕见。当转播镜头还在追踪射门的罗本时,内德维德已经杀到荷兰禁区附近,再一眨眼,荷兰队又攻到了前场。此时比赛才刚刚开始,而这样的画面,贯穿了接下来整个90分钟。
这也是这场比赛被球迷称为“史诗级对攻战”的最重要原因,没有试探、没有控制节奏、没有龟缩防守,每一次拿球都努力向前,连转播方也不敢随便插入慢动作回放。
第19分钟,戴维斯送出直塞,罗本抓住格里格拉身后的空当,送出个人第2次助攻,范尼轻松破门。
当时还在踢左边锋、没机会施展右路内切的罗本,已经展现出了世界级球星的潜质,场上22人中最年轻的他也是荷兰最具威胁的进攻点。
眼看格里格拉拿罗本毫无办法,布吕克纳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,撤下格里格拉,换上中场斯米切尔,变阵3-5-2搏命。既然防不住,老子干脆不防了!
但还没来得及换人,场上局势再次出现了变化。科库后场传球失误,断球后巴罗什长驱直入,用灵活的步伐晃开斯塔姆和科库,将球交给了跟进的扬-科勒,后者面对范德萨推射得手,比分变成1-2。
这种情况下,90%的教练或许会重新考虑是否换人,但布吕克纳就是那偏执的10%。这边科勒刚庆祝完进球,另一边斯米切尔马上登场,此时比赛仅过去了25分钟。
3、
这样一场双方都嗑药上头的比赛,谁先动了保守的念头,谁就输了。布吕克纳看清了这一点,而艾德沃卡特却没想明白。
布吕克纳冒险换人后的前30分钟,荷兰与捷克仍然延续着激情节奏互有攻守:戴维斯接罗本传球后远射被门柱拒绝,罗本再度连线范尼被切赫化解,波博斯基接内德维德传球后大力施射被范德萨扑出,范尼的单刀良机被罗西基的招牌滑铲破坏。
直到第58分钟,艾德沃卡特做出了欧洲杯历史上最著名的败笔换人,打破了比赛平衡:换下表现最为活跃的罗本,换上34岁、并不以进攻见长的老将博斯维尔特。
下场时罗本恶狠狠地与博斯维尔特击掌,脸上写满“不情愿”三个字,嘴里还念念有词,这样的反应已经说明,这次换人有多令人难以理解。艾德沃卡特寄希望博斯维尔特的上场能守住1球的领先,但结果却适得其反,荷兰队风生水起的进攻节奏彻底被打乱了。
罗本赛后忍不住吐槽:“被换下场我很失望,因为我当时状态正佳,但这是教练的安排,我只能接受。”
而克鲁伊夫则毫不客气地对艾德沃卡特开炮:“换下罗本简直是耻辱,开始我还以为他受伤了,看到他的表情才发现根本不是这回事。他像一辆飞奔的火车,赢得了捷克队员的尊重。”
但艾德沃卡特始终不承认自己错了:“我换下罗本是打算加强中场控制,你们现在都说我的换人失败,怎么不看看我们浪费多少机会呢?”
罗本离场后,布吕克纳敏锐觉察到了天平的倾斜,决定给自己增加更多筹码。他用前锋海因茨换下后腰加拉塞克,变阵3-4-3继续强攻。
10分钟后,增加攻击手的改变收到成效。内德维德左路传中,扬-科勒胸部做球,身后的巴罗什凌空抽射死角,比分变成2-2,满头银发的布吕克纳举起了双臂。
失去了罗本的进攻牵制,荷兰后防薄弱的问题暴露无遗。内德维德在短短几分钟里证明了新科金球先生的能力:他先是制造海廷加的第2张黄牌,让荷兰被迫10打11,随后主罚任意球惊出范德萨一身冷汗,接着,他35米开外的暴力远射又重重砸在了横梁上(横梁:我当时害怕极了)。
此时的荷兰,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,只差一个人站出来捅上最后一刀。
第88分钟,罗西基中场抢断,巴罗什横向盘带吸引荷兰防线的注意力,海因茨远射被整场表现神勇的范德萨拒绝。波博斯基及时插上后无私传中,斯米切尔将球送进空门,3-2。
1年后的伊斯坦布尔,同样替补上阵的斯米切尔,用石破天惊的远射吹响了利物浦的反击号角,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自带光环吧。
陷入绝境的荷兰人没有放弃,范德法特差一步就有机会攻破切赫的十指关。而捷克队也没有任何拖延时间的意思,直到读秒阶段,海因茨仍在试图扩大比分。
日后见证伊斯坦布尔奇迹的西班牙主裁冈萨雷斯,吹响了比赛结束的哨音,捷克没有让胜利从手中溜走。但从足球的角度,这场比赛没有输家。
数据统计显示,90分钟里两队合计完成了40次射门(荷兰21次,捷克19次),几乎每2分钟就有一次射门出现。如果镇守球门的不是范德萨和切赫,比分或许远不止3-2。
巴罗什将此役称为“这辈子踢过最棒的比赛”,捷克媒体《Blesk》称赞:“这场球远比罗比-威廉姆斯的演唱会和阿玛尼的时装秀更加精彩。”
英国《卫报》的赛后评论是这样写的:“进攻,进攻,不停进攻!这场比赛是纯粹足球主义者的天堂。对于荷兰队员来说,这样的结果如同坠入地狱,但伤痛过后他们应该意识到,自己参加了一场多么伟大的演出。”
4、
提前出线后的捷克,在小组赛最后一轮以替补阵容出战德国,仍然2-1逆转取胜(是的,3场小组赛全是逆转),巴罗什和海因茨各进1球。1/4决赛,如有神助的巴罗什梅开二度,捷克3-0完胜丹麦。
半决赛,面对“奥托大帝”雷哈格尔率领的希腊,捷克的人品用尽,久攻不下还付出了内德维德受伤的代价。加时赛上半场的补时阶段,德拉斯头球破门。由于“银球制”的存在,捷克连重新开球的机会都没有,比赛就结束了,扬-科勒抱着门柱痛哭的一幕令人心碎。
这次失利终于成了一代人的遗憾。
2006年世界杯,扬-科勒意外受伤,捷克小组出局,内德维德为首的老将们开始退出历史舞台。2008年欧洲杯,布吕克纳最后一次带队出征,4年前的剧本又一次上演,只是捷克成了背景板。尼哈特3分钟连斩2球,土耳其在0-2落后的情况下神奇翻盘,捷克痛失到手的出线资格。
捷克足球从此进入漫长的低谷期,巴罗什泯然众人,罗西基饱受伤病之苦,新生代后继无人。2016年欧洲杯后,切赫与罗西基也告别了国家队,黄金一代曲终人散。
华丽、伤痛、造化弄人、功败垂成,当一支球队同时集齐这些要素,难免会被赋予浓烈的悲剧色彩。很多人叹息捷克足球的衰落,然而一朵不朽之花,谁还会记得它绽放的样子呢?
2004年的捷克之所以被称作黄金一代,恰恰是因为他们的诞生具有偶然性。如今回想起来,那支球队里拥有太多不可复制的天才球员:动若灵狐的巴罗什,斯塔姆都镇不住的扬-科勒,抬起脚就让门将发慌的内德维德,体力槽深不见底的波博斯基,大心脏先生斯米切尔,重金属摇滚艺术家罗西基......各怀绝技的他们在同一时间相聚,遇上了知人善用的布吕克纳,为了共同的冠军梦想而战,虽然最终折戟沉沙,但他们为后人留下了足以载入史册的经典。许多年后你仍然可以拿出这场比赛的录像对孩子说:
“看,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足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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